初唐峥嵘 - 第92节
好一会儿后,高呼声才缓缓停歇,又有阵阵鼓声传来,又一次攻城战拉开了序幕。
凌敬摇着头点评道:“看似先声夺人,但只要城内无隐患,其实并无大用,刘黑闼此人惯以狡诈闻名。”
李善驻足抬头看着城墙上的守军,田留安站在高处,身边亲卫以盾牌簇拥,不停有士卒来回奔波,将各处战况汇总而来,传递军令。
大桶大捅的火油被倾倒下去,再丢下去几只火把,很快就火焰大炙,凄厉的惨叫声就在城门的另一侧响起,甚至还有隐隐的肉香飘来。
城墙下各支编排好的小队士卒,盯着城头旗号,或坐在地上歇息,或手持兵刃快速上城墙替换。
喊杀声一直持续了将近一个半时辰,凌敬、李道玄都有些惊诧,找了个受了轻伤的偏将问了几句。
李善手持匕首,熟练的挖出箭头,可惜酒曩已经空了,只能以清水洗洗,撒上药粉,牢牢的包裹起来。
这偏将约莫三旬,抽着冷气闷哼几声,头上泌出大滴汗珠,断断续续的回答凌敬、李道玄的提问。
“刘黑闼是疯了吧!”
“快两个时辰了!”
“至少死了千人了,还不肯撤军!”
按理来说,这不是攻城战的节奏,大军攻城,往往会先行试探,找出守军的薄弱点,如果无法撞破城门,那只能以精锐突袭,攀爬云梯在城头占据据点,后来者源源不绝,继而破城。
说起来几句话,但实际上攻城战如果不是一鼓而下,往往旷日持久,仅仅试探城门、城墙各处守军,寻找薄弱点就需要耗费不少时日。
但今日大战刚刚拉开序幕,敌军就全面猛攻,数以万计的步卒扛着云梯企图蚁附登城,一举破城。
而且刘黑闼所部至今都没有登上城头,但敌军居然如此毫不停顿的狂攻不止,连口气都不喘,这对于兵力的损耗、军中士气都是有很大影响的。
李道玄和凌敬都是战阵熟手,自然懂这个道理,所以都有些不解。
“城内或真有刘黑闼旧部……”李道玄猜测,“无需打开城门,反戈一击,只需在城内制造一两起混乱,或放一把火……刘黑闼数万步卒狂攻,的确有可能破城。”
薛忠却有其他的猜测,“年初洛水县城一战,王君廓、罗士信守城,刘黑闼数万大军猛攻难克,直到最后守军死伤殆尽,城内豪族才反戈一击……但今日不同,这才第一日攻城。”
凌敬眯着眼指着城墙上田留安身边的一人,“那是苑竹林?”
“是。”薛忠咳嗽两声,“昨晚田总管安寝,使苑竹林在侧守夜。”
凌敬啧啧了两声,“田总管真是有胆有识!”
李善瞥了眼过来,昨晚你好像不是这么评价的。
凌敬这老头儿眼神好,又有点敏感,阴阳怪气的问:“李郎君有何见解?”
“道玄兄,阿史那社尔和欲谷设,谁为主将?”
李善的问题让众人一怔,凌敬若有所思的皱起眉头。
李道玄回想了下才说:“阿史那社尔已然建牙,欲谷设虽是颉利可汗独子,但却尚未建牙。”
一旁的马周解释道:“所谓建牙,约莫……呃,大抵和天策府有点像。”
也就是说,阿史那社尔虽然是突厥王族,也依附颉利可汗,但也是有很强自主权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此番入侵河北山东的突厥大军,理应是以阿史那社尔为主……李善心想,如果是欲谷设为主,主将也不会贸然出行,以至于被自己生擒。
盘算了会儿,李善正要开口,马周抢在前面恍然道:“适才城墙上已言,刘黑闼打制器械一日便大举攻城,怕是被突厥人所迫!”
“我等生擒欲谷设,必是此人逼刘黑闼戳力攻城,不许退兵!”
“突厥人已有北返之意!”
顿了顿,马周看向李善,用眼神示意……我这次推测的没错吧?
李善拉着脸,皮笑肉不笑的哼哼,“这么会说,那你接着说……突厥人何日北返?”
“要不你现在出城,去问问那位阿史那社尔?”
马周讪讪的住了嘴,李道玄神色微动,仔细打量着李善……显然,他更相信李善的判断。
不信不行啊!
半个月前不信,结果三万大军全军覆没,自己还被生擒活捉。
这时候,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的攻城战终于告一段落,城墙上的将校高声吆喝,补充箭支、金汁、叉杆等守城器械,又要抬伤兵下城墙,搬运砖瓦木头,又有伙夫挑着干粮往上送,登时一片混乱。
崔忻手上的县衙的吏员根本不够用,城墙上下都被堵住了……直接导致李善气得跳脚。
“先把伤兵抬下来!”李善瞪了眼崔忻,喝道:“上面还熬着金汁,居然把干粮往上送……亏你想得出来!”
“将人都赶下来,快快!”
站在城头上的田留安眯着眼看着离去的敌军,在心里盘算了下。
一个上午,刘黑闼所部出动了至少两万步卒,轮番蚁附登城,但连攀上城头的次数都不多,就算攀上城头也很快被清扫一空,压根就没可能在城头占据据点,以待后援。
“大人,战死百人,另有百余伤员。”
田留安微微颔首,叛军至少阵亡两千人,这样的战损比例是可以接受的。
如若刘黑闼持续这样的攻势,馆陶城也能至少守上大半个月……更何况这样猛烈的攻势,刘黑闼很难维持下去。
突然听得嘈杂声,田留安转头看去,城墙上下一片混乱,正要出声呵斥馆陶令崔忻……却看见身穿青衫的李善在指手画脚。
田留安犹豫要不要指点一二,却见城梯上的人流渐渐流畅起来。
左边的城梯,数十个青壮并士卒用担架、门板将伤兵抬下城头,有的立即止血治疗,有的径直送去伤兵营。
右边的城梯,民夫将箭支各类的守城器械往上送,还有砖瓦、木头等杂物。
田留安笑了笑,“左边唯下,右边唯上,虽是小计,却用的恰到好处。”
在亲兵的簇拥下,田留安从左边的城梯下去,站在一旁听着李善声嘶力竭的指挥和安排。
“民夫这么多,不以专人管制,任城头哪个将校喝一声,就送什么上去,岂不是一片混乱?”
“分为五队,以县衙吏员专管,一队运送伤兵,二队送箭支等器械,三队送砖瓦、木头、金汁,四队送饭菜、清水。”
“五队?”
“当然是留在你身边,哪儿缺人立即补上。”
“每次停战,首送伤兵从左侧城梯下城,再送各式器械从右侧上城。”
“左右分明,口子上都安排好人手……饭菜能在城头吃?”
“城头还有金汁呢……田总管?”
田留安看了眼崔忻,笑道:“李郎君多得秦王殿下赞誉,乃是少年英杰。”
崔忻倒是没生气,颇有风度,拱手道:“久闻秦王府内人才济济,今日多谢李郎君指点迷津。”
田留安笑了笑,“虽城头布置金汁,但也能用饭,让伙夫挑上去……当然了,需走右侧城梯。”
崔忻赶紧去安排,田留安转了个头却只看见李善的背影。
李道玄轻声道:“他赶去伤兵营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脑补
李善从来没有过如此幸福的时刻,作为一个实习医生,居然也有做手术做到吐的一天。
呃,需要强调一下,这种呕吐不是生理因素,而是心理因素。
大学里将近十年,除了观摩大体老师,能亲眼目睹肉体的机会……少之又少,进了医院实习,顶多做个助手,主刀那是想都不要想。
一台接着一台手术,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李善从兴致勃勃到手脚都发麻,不过速度倒是挺快的,毕竟器械不顺手,所以很多手术都没法做。
骨科医生嘛,刀砍斧剁那是常事,关键是砍下去,以现在的医疗条件,很多时候没办法止血。
所以,李善处理的速度还算比较快,不过心情也算不上好……放在前世,好些伤兵都是能完全恢复的,而现在,能不能活下来都要看运气和自身的意志力。
“还有几个?”李善抽空问了句。
“还有……两个。”回答的是凌敬。
老胳膊老腿的,凌敬也没去前面凑热闹,而是跟着李善来伤兵营帮忙。
虽然在窦建德麾下是个谋士,但凌敬也有很出色的理事能力,并不是那种只会帅嘴皮子的文人,诸般事安排的井井有条。
让人去城墙各处蹲守,接应伤兵,送到手术室外面等着,再让人将包扎好但无法行动的送去安置,那些李善也难以处理的伤兵另外选地方安排。
“只剩两个?”李善有点意外,顿了顿问道:“前面停了?”
“留人在前面蹲守,若是停战,立即来报……”凌敬摇摇头,“尚未来报。”
李善的脸色变幻莫测,如此说来只有两种可能了,要么是敌军攻城不利,毫无作为,士气大沮,唐军士卒受伤人数大幅度降低。
要么是战况惨烈,所以送来的伤兵少了,因为阵亡者多了。
凌敬瞄见李善的神色,笑道:“杞人忧天,若战况不利,其他人不言,定方早就来报了。”
李善闷哼一声回了手术室,将最后两个伤兵料理完,一个是脚腕被砍断,一个是腰部被戳了个口子。
前者处置起来还不麻烦,止血就行了,后者就麻烦多了,一个不好就要一命呜呼。
但如果后者能活过来,和常人无异,而前者……这辈子都是残疾了。
安慰了几句,李善摘下口罩,洗干净手,随口说:“还好是冬季,若是酷热夏日,伤亡必然增多。”
看凌敬不吭声,李善问了句,“送来共计多少伤兵?”
“前后七十三人,其中二十个人难以医治,都放在东边。”凌敬都不用去扳手指头,“余者能活……都送去西面了。”
顿了下,凌敬补充道:“是你说那些伤兵能活。”
“嗯。”李善甩掉手上的水滴,“去西边看看。”
李善从长安出发后,就敏锐的察觉到,这个时代的军营是没有所谓战地医院这个概念的,顶多只是个伤兵营,军中医者也只是为高层将领服务,并不去管普通士卒,甚至中下级将领的死活。
赤手空拳也就罢了,还是隋唐这个朝代,想置办个战地医院……李善并没有这种奢望。
所以,李善早就想过了,如果想在军中有所建树,自己只能选择伤兵营……准确的说,是选择护理。
所以,李善很早就开始对朱家沟青壮进行相关方面的培训,前几日大战将起,他又让人搜集城内的布匹、各式药物、床榻、门板,还特地挑选了一片地方设置伤兵营。
伤兵营是以范十一、朱石头、赵达等人为首,一条条都是按照李善规定的来,一招一式走的都是南丁格尔的路数。
当然了,男人做护理,总是有点不伦不类,但总不能让女人来吧……后世要不是南丁格尔,其实所谓的护卫也不会是以女人为主。
一行人往西侧走去,这是一条不算小的巷子,连绵十多栋房屋,李善没有先去看伤兵,而是驻足观察周围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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