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峥嵘 - 第487节
“三姐醒了?”李善一喜,“还有事等三姐定夺呢。”
柴绍示意张仲坚等人退下,带着李善进了后院,“这些日子白日睡,夜间睡,时不时还会头晕呕吐,憔悴的很。”
“再过两个月就好了。”李善进了屋子,看着斜斜靠在软榻上的平阳公主,“三姐……”
连个招呼都没打完,平阳公主直起身道:“这次多亏你了,否则……”
“三姐这是哪里话?”李善赶紧上前扶住,“三姐待我如何,陛下待我如何,怎会不尽心竭力?”
柴绍叹道:“当日若不是怀仁率百余亲卫渡河潜入天台山,只怕守军难挡梁军猛攻,那时候某距离仁寿宫尚有数十里之遥。”
平阳公主恨恨道:“大兄如此品行,怎堪为太子!”
柴绍瞄了眼李善,“今日朝会,陛下关切秦王伤势,但命其恪尽职守。”
这事儿李善还不知道,一脸迷茫道:“恪尽职守?”
第八百二十二章 我是真委屈
李世民这次力战护驾,天策府折损颇重,李渊对其的态度大为缓和,也使得京中局势为之一变,但明言恪尽职守是什么意思?
“武德四年,秦王得授天策上将,组建天策府。”柴绍慢悠悠道:“但秦王除却天策上将之外,尚有其他司职。”
李善这下子懂了,李世民如今是天策上将兼太尉、司徒、雍州牧、凉州总管、领十二卫大将军,但这些官职除了小团体的天策上将外,都是虚职。
真正有影响力的是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益州道行台尚书令,以及尚书令……第一个是李世民的基本盘,第二个最近两年也渐渐被其握在手中,但两个李世民都是遥领,所以“恪尽职守”指的肯定是最后一个,尚书令。
实际上李世民这个尚书令是有名无权,因为朝中公认的首相裴寂出任尚书省左仆射,实际掌握了尚书省大权,右仆射萧瑀与李世民也不亲近,下面的六个尚书要么与秦王一脉没什么瓜葛比如兼任吏部尚书的中书令杨恭仁,要么是太子一脉比如刑部尚书郑善果。
这是李渊授意秦王实际执掌尚书省啊,李善呆呆的站在那儿,在心里反复考量这个变化带来的影响。
裴寂是以从龙功臣的身份,也是以与李渊极为亲密的关系,才被公认为首相的,但同时其执掌尚书省的权力也是其中重要因素。
一旦李世民行使尚书令的权柄,裴寂想做什么那就难了,碰到什么事也只能背后向李渊歪嘴……东宫势力会受到极大的压制。
估摸着李建成正在东宫跳脚大骂呢。
这对李世民来说,是个好消息,倒不是尚书令的权力能让秦王一脉的势力扩张,而是李渊对其的态度发生转变落到了具体的行动上。
那边平阳公主听了夫婿的小声解释后,忿忿道:“二郎也好,此次护卫父亲,总比大兄来得好!”
显然,平阳公主原本是不在乎太子、秦王谁得手的,但这一次心里天平有了倾向。
柴绍瞄着李善,笑道:“太子乃是国本,不可轻动,但陛下乃是英主,或有决断……这对怀仁也是好事嘛。”
平阳公主连连点头,她早就和柴绍讨论过了,如果秦王能入主东宫,那李善再无后患,如果最终还是太子登基,那就难说了。
“的确如此,若是大兄他日登基,裴弘大已然病逝还好……”
说到这,平阳公主顿了顿,忍不住叱骂道:“怀仁你也下手太狠,裴弘大尚在,你杀其子作甚?!”
“闻喜裴氏光是西眷房就子弟数以百计,难道还能都杀了?!”
“怀仁虽看似常剑走偏锋,但实则处事谨慎,这次……”柴绍也添油加醋,想想就头疼啊,人家都垂暮之年了还要遭受丧子之痛,真要闹起来,可不是玩的。
在柴绍想来,如果李建成击败了秦王,裴世钜做个手脚,即使有妻子力保,即使陛下还在,李善的安全都难以保证……你能阴杀裴宣机,裴世钜难道不会照葫芦画瓢?
一旦秦王败北,李善最好的选择就是亡命天涯……逃回岭南最安全。
听着这对夫妻不停的训斥,李善也是麻了,他耐心的一点点解释,分析当时的实际情况,将一切都坦然直言……谁让裴宣机、裴龙虔非要去南城门,那么多亲卫都在场听着的呢,这个锅我不背啊!
再说了,常达、张文禧、张文瓘都能给我作证啊,我和裴宣机关系还不错呢,裴世钜那老头又没死,我急着弄死裴宣机作甚?
但不管李善怎么解释,人家都不信啊……没那么巧的事啊,正好你出现在华亭,将常达、张文禧都捞了出来,但偏偏裴宣机、裴龙虔死了。
平阳公主到最后都语重心长的告诫李善,就算想动手,那也要等裴世钜那老不死的死了之后啊!
我是真委屈啊!
欲哭无泪的李善是满心的不爽,现在是黄泥落裤裆,洗都洗不清了……出了门,看看日头,已经差不多放衙了,李善干脆将张仲坚等人打发走,径直去了崔府。
知道内情的人,也就崔信肯相信自己……老丈人比较好糊弄,还是让他抚慰抚慰自己受伤的心灵吧。
到了崔府,崔信还没回来呢,李善在下人禀报后径直去了后院,没想到母亲朱氏今日也来了,正与长孙氏、张氏商议明年婚期呢,小脸红扑扑的崔十一娘含羞在边上奉茶。
“怀仁来了。”长孙氏欣喜的招手,“昨日大郎、二郎还说呢,怀仁又高了些,不过又黑了些,回头让人送些脂粉过去。”
“拜见叔母,拜见岳母。”李善行了礼才笑道:“男儿丈夫,黑些无妨。”
“天下第一流人物,文韬武略,芝兰宝树,如何能说黑些无妨。”长孙氏笑着摇头,看向张氏,“如此佳婿,令旁人羡煞。”
张氏笑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两个月前消息传开,心急如焚,没想到却是未来女婿力挽狂澜,后来知晓还是女婿的亲卫在乱军中将崔信救出,更是拍着胸口暗道好险……若非与李家定亲,只怕郎君难以生还了。
虽然至今还不知道李善的身世,但张氏对这个女婿越来越满意,当世名将,文才压盖长安,得陛下信重,册封郡王……其实这些在世家门阀挑选女婿的标准中分量并不算太重,百多年后,荥阳郑氏的嫡女宁可嫁给出身博陵崔氏的九品小吏,也不肯嫁给当朝太子。
但这次李善救驾的同时,大量的世家门阀子弟都欠了他大大的人情,这几日李家登门造访者络绎不绝,与众多世家交好……这才是张氏所看重的。
张氏转头看向女儿,“还不给怀仁奉茶?”
崔十一娘小脸绯红,端起茶盏奉上,轻声道:“纵横沙场,败敌救驾,父亲脱险,小妹以此茶相谢。”
李善看着女孩晶莹剔透的耳朵,笑着接过,“妹妹客气了,分内之事。”
“的确是分内之事。”朱氏点头道:“已近九月,这两年大郎不再外出,留在京中,以待明岁。”
明年就要迎亲了……朱氏也是怕了儿子了,这些年儿子一次次展露自己不知道的才能,一次又一次力挽狂澜,建功立业,但每一次都是死里求生,每一次都能折腾出大动静。
回到长安的凌敬用飘渺的语气与朱玮、朱氏说起……若是怀仁此次出京没有选陇州,说不定都不会有梁军长途奔袭仁寿宫这事呢。
还是留在长安,安分点吧……都已经是郡王了,也没什么上升空间,毕竟二十出头也不可能再晋职了。
第八百二十三章 无题
毕竟还没有成婚,崔十一娘奉茶之后就被张氏撵走了,李善乖巧的陪着三位中年妇女叙话,一边等着崔信回来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三人中,朱氏身为李善的母亲,其实不太能感受得到儿子如今的分量,张氏身为李善未来的岳母,关注点也大都有点歪,唯独长孙氏不同,她一方面夫婿是天策府属官,一方面自身又是秦王妃的堂姐,而且对朝中局势也很明了,非常清楚李善如今的地位。
长孙氏几乎是一点一点看着李善从默默无闻到声名鹊起,再到如今名满天下的,也通过儿子李楷清楚的知道李善几乎每一场战事的艰辛,亲眼目睹亲耳聆听的同时,长孙氏既欣慰又觉得侥幸。
当年在知道李善身世之后,长孙氏与李客师私下商议,都犹豫不决,为了一个被父亲抛弃的少年郎去得罪闻喜裴氏,并不是个好选择。
最后还是李楷力劝,李客师这才遣派郭仆带着几个亲卫跟着李善去了山东,但他们没想到回报会如此的丰厚。
即使是堪称如今天下第一门的陇西李氏,即使是陇西李氏如今最为昌盛的丹阳房,但对于长孙氏而言,儿子李楷得以封爵,丈夫此次得以生还长安,而且也爵封县候,皆拜李善所赐……这样的回报,足够丰厚了。
听着张氏细细问起家中诸事,长孙氏忍不住想起前几日丈夫提及,李怀仁常言略懂略懂,其他的还好,最后也就认了,唯独战场数次大捷,都推功他人……但天台山一战,上至陛下、秦王,下至军中将校,无不钦佩。
只可惜偏偏姓李,而且还是出身陇西郡成纪县,《左传》有云:“男女同姓,其生不蕃”……真是便宜了清河崔氏了。
“二月……”朱氏迟疑了下,“城内的大宅已经布置妥当,不过庄子那边还要起新宅。”
长孙氏在心里算了算,“大郎前几日还提及,怀仁这次从陇州收下千余流民,只怕一时间难以全数安置,明年二月还要春耕,再起新宅,的确要推迟。”
“那就五月份吧,正是农闲时候,也是不冷不热时节,聘书去年初就下了,今年末礼书送来。”朱氏接口道:“纳采、问名、纳吉都已经走完,送礼书时候行纳征,明年初请期。”
其实成婚礼节从东汉末年到南北朝时候已经荒废,一般只行拜时之礼,连合卺仪式也不要了,直到前隋时候,皇太子杨勇成婚才恢复三书六礼。
三书是聘书、礼书、迎亲书,六礼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到明年初基本流程就走完了,迎亲书、亲迎那是要等到成亲那日的。
“怀仁觉得如何?”
李善听得实在头大,听长孙氏问了句,嘿嘿笑道:“能早些还是早些的好。”
长孙氏掩嘴而笑,却看见崔信与李客师联袂而来……崔信脸上神色很是有点难看。
“拜见泰山,拜见叔父。”李善起身行礼,看了眼崔信的神情,笑着说:“若是岳父大人有意再留几年……也无不可。”
崔信脸更黑了,在场的除了自己妻子张氏之外都是知道内情的,这话什么意思?!
是嘲讽我要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再选择是将女儿嫁给你还是另嫁他人?
这厮真是心黑,今儿是特地上门逼宫的吧?!
如果说放在去年初还有可能另嫁他人,放在去年末都有这种可能,但经过天台山一战,这种可能性已经不存在了……否则别说崔信这一支了,就是清河崔氏都要名望大跌,这次李善捞的人情太多了。
朱氏在心里想,真是巧了,当年太原王在河阴屠戮,将天下世家门阀得罪了个干净,而儿子在仁寿宫几乎让天下世家门阀都欠了自家一个大人情。
这种人情,是足以护佑子孙数代的硬通货呢。
“五月……太早了……那就五月。”崔信听妻子解说,斜斜瞟了眼李善,“清河崔氏,海内名族,不可使人高呼而催,当吟诗。”
李客师笑着说:“怀仁以推敲闻名,还有大半年时间呢,慢慢推敲便是。”
北魏、北齐、北周年间就有了催妆的习俗,不过只是挟车俱呼曰:“新妇子,催出来。”
一直到隋唐交际的时候才有了催妆诗的说法。
李善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开玩笑,自己虽然前世对诗词很感兴趣,也背了不少,但谁没事去背催妆诗啊!
“小婿诗文,非传世不出……”李善勉强说了句,看崔信脸色不对,“待细细推敲。”
要不回头从范阳卢氏借两个人来……这家人是世家门阀中最擅作诗的,李善还在盘算呢,已经被崔信、李客师带去了前院的书房。
刚刚坐定,李善就开口问道:“适才在平阳公主府,听霍国公提及今日朝会之事……”
李客师看了眼崔信,才点头道:“殿下朝会后就去尚书省视事。”
李善眯着眼想了会儿,“这几日消息闭塞,灵州战事如何?”
“管国公确有将才,昨日战报提及,已经收复灵武县,推近至长城一线。”李客师叹了口气,“陛下大喜,加恩其次子。”
崔信默默的看着这两人,心里狐疑不已,交流的都是与夺嫡直接相关的事,李客师即使与李善亲善,但毕竟是天策府属官,却直言不讳,难道女婿真的已经投入秦王麾下?
但如果真的投入秦王麾下,女婿为什么还要举荐任瑰,以至于任瑰出任灵州道行军总管。
崔信忍不住低声问道:“裴弘大只怕不会甘心。”
那是肯定的,李善露齿一笑,“正是因此,小婿盼着秦王上位呢。”
李客师有点想笑,怀仁到现在还在糊弄老丈人呢,知晓这件事的人其实已经不少,不过相对而言,崔信不涉夺嫡,而且心思纯良,这种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为什么说心思纯良呢?
看着李善用委屈的语气说起自己被平阳公主夫妇冤枉,而崔信频频点头……这还不纯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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