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峥嵘 - 第496节
太子、秦王以及诸位宰辅均退下,明日就要启程,今日还有的忙呢,而李渊留下了李善,声称要在临湖殿设宴践行。
这种扯淡的话谁都不信,其实大部分人都猜到了什么,几乎每一个离开的人都忍不住会瞟一眼李善……得陛下如此信重,自古以来,少之又少。
临湖殿内,桌案上两三盘小菜,并一壶玉壶春。
李善闻了闻杯中的酒,眉头微皱,“灵州兵败,只怕多有伤卒,臣请破例携玉壶春北上,用以伤兵营。”
李渊点点头,“设伤兵营,以振军中士气,怀仁自行处置就是。”
顿了顿,李渊骂了句,“京兆杜氏,却也这般无耻!”
李渊早就知道玉壶春是李善的产业,去年还好奇于李善回京后怎么会缺钱,玉壶春利润那么高……这才知道玉壶春如今是京兆杜氏的产业。
都不用问就能猜个差不多,李渊问了李道玄,果然是京兆杜氏夺人产业……为此,李世民私下还被训了一顿呢。
李善抽抽嘴角没吭声,这事儿闹的……李渊到现在还不知道这里面还有东宫的手笔呢。
不过好像到现在李建成都不知道呢。
略过这个话题,李渊正色道:“怀仁还有何顾虑,尽皆道来。”
“此战不比数月前,梁军不过乌合之众,难以与突厥相较。”李善轻声道:“故难以速胜。”
李渊也赞同这个观点,如果只是灵州也就罢了,大半个原州都丢了,想要短时间内击退突厥,实在是难比登天。
“怀仁有意先守而后攻?”
“是。”李善点头道:“正是秋收之后,粮草无虞,而草原去年大雪,今年饥荒、内斗,必然大掠三州,若坚守陇州、泾州,突厥不会久留,必要回返草原。”
李渊放下心来,他之前最担心的就是李善想要奇兵速胜……因为之前李善数战,无不是拼死一搏,以弱胜强,但此战不容有失,一旦泾州失守,突厥就可能兵临长安城下。
第八百四十二章 选择
已然入秋,外间已有寒气,但临湖殿内,气候如春,饮了几杯酒,李善解下外衣,在心里估摸着杜淹那厮的酒肆能提供多少玉壶春。
还不能直接拿来用,还得提纯一次才能用来消毒,得让庄子那边赶制蒸酒的器皿……或者直接让少府、将作监赶制。
设立伤兵营人手也不够,亲卫中不少原本是护兵,李善回京后也曾经受邀去太医院讲学,先后带出了几批护兵……但还是不够,李善琢磨回头去找太常卿窦诞帮忙,太医院是归属太常寺管辖的,反正窦诞这厮被梁洛仁俘虏,还欠了自己大人情,多弄些医者随军。
李渊在心里盘算,“关内道数州调集府兵,怀仁先率五万人马北上,之后再从河东道抽调兵力为后援。”
李善犹豫了会儿,“陛下,此战难以速胜……”
“嗯?”李渊有些奇怪李善为什么要重复这句话,“怀仁有话直说便是。”
李善苦笑了声,“既然不能速胜……太子殿下、秦王殿下……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李渊脸色有些难看,知道李善想起了当年的下博一战……淮阳王李道玄与原国公史万宝不合,最终导致一败涂地,三万精锐埋骨异乡。
“窦士则虽从二郎征战四方,但……”李渊顿了顿,“怀仁是担心罗艺?”
“不仅如此,但此战不容有失,且难以速胜。”李善叹道:“臣请调张士贵、薛万彻。”
李渊笑了笑,伸出食指用力点了点,“怀仁行事,向来思虑周全,是哪个都不肯得罪啊!”
张士贵是秦王爱将,薛万彻是太子心腹,两人也都是李善当年旧部,随其坚守顾集镇,后北上大败突厥,显威塞外。
李善正色道:“当日顾集镇一战,张武安、薛万彻分属不同,但却能为国携手,他日必为朝中栋梁。”
李渊思索片刻点头道:“可,稍后命中书拟诏,调张士贵、薛万彻回朝,十六卫中尚有出缺,令此二人率河东援兵北上。”
李善作势大大松了口气,笑道:“若是张士贵、薛万彻在京,臣也不愿再调苏定方随军了……虽曾为臣亲卫头领,但毕竟爵封国公,受陛下恩重,非臣家将,而是陛下的臣子。”
“小小年纪,当奋勇向前,想那么多作甚。”李渊满意的笑骂了两句,显然对李善这个解释很满意,他自己也知道,李善夹带里实在没什么人,不得不借重苏定方。
迟疑了会儿,李渊补充道:“道玄在京日久,这次也随军北上吧。”
李善一口应下,但随后觉得……实在有点夸张了啊!
算算看,这次出征,自己麾下都是些什么人,不说薛万彻、张士贵、苏定方这样名声在外还留名青史的名将,不说窦轨身为李建成、李世民的舅父,不说李道玄郡王之身,光是十六卫大将军都有四位,实在太夸张了。
一般情况下,行军总管大都兼十六卫大将军,但这次李善麾下居然有四位,左监门大将军苏定方、右千牛卫大将军窦轨、左千牛卫大将军罗艺、右骁卫大将军李道玄。
这样的阵容,也就领十二卫大将军的李世民曾经有这样的资格……历史上的李建成平定山东时候倒是也有这么豪华的阵容,不过这一世,李建成没能捞到这笔战功。
也就是说,李善仅仅次于李世民了。
李善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不管怎么样,自己有救驾大功,即使他日与秦王的关系泄露,李渊也应该不会把自己怎么样……而李世民是出了名不杀功臣的,不然登基十多年之后,凑也凑不齐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榜啊。
九月七日战报入京,今日是九月八日,明日启程北上,正是重阳佳节,不过还有一件事需要处理,李善舔了舔嘴唇,“陛下,苏定方随军,北衙禁军……”
从窦抗到平阳公主,再到苏定方、李善,李渊从来都是挑选最信任的臣子,而且是不设夺嫡之争的臣子来节制北衙禁军,执掌宫禁。
这一次李善、苏定方出征,谁来节制北衙禁军,这是一个关键。
关键不在于李渊,而在于李建成、李世民……裴世钜使劲浑身解数将李善弄出长安,为的无非就是北衙禁军不被秦王一脉掌控吗?
李渊思索片刻问道:“怀仁可有举荐?”
这个位置,关系到皇城安危,甚至关系到李渊本人的身家性命,从来说都是皇帝钦命,三省、吏部无权过问,也就卸任者有可能得以举荐,苏定方就是得平阳公主举荐才会上任的。
“右监门卫大将军张瑾乃陛下早年旧识,数月前拱卫仁寿宫,日夜不懈,或可承担重任。”李善不假思索的说:“此外,三姐这个月就要生了……三姐夫位列左骁卫大将军,亦有资格出任。”
李渊捋着胡须想了会儿,才开口说:“张瑾年迈,只怕难当,还是嗣昌吧。”
嗯,果然是柴绍,李善稍微放心了点。
毕竟张瑾是前隋就名望颇高的重臣,而且与裴世钜同名列选曹七贵,交情匪浅,最关键的是张瑾是前隋老人,天然就有倾向东宫的可能性。
而秦王府这边,前隋就有名望的有,比如少年中进士的房玄龄,前隋就出仕的也有,比如十多年前就被举荐出任滏阳县尉的杜如晦,但既出仕同时也颇有名望的,也就中书令封伦一人。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老人都选择太子而不是秦王的关键原因……选择秦王,未必有多少好处啊。
而独苗一根的封伦……私下还与齐王有隐秘来往。
而与张瑾不同,柴绍前隋末年也曾出仕,不过只是千牛备身而已,多年征战基本都在李世民麾下,虽然不被视为秦王一脉,但不太可能被东宫招揽。
李善在心里很是好笑,几个月前,李世民已经开始准备玄武门之变了,东宫那边肯定是有所防备的,而现在,李世民至少短时间内已经放弃兵变的思路,反而要防备东宫那边兵变夺位。
而李渊选择柴绍,大都还是考虑到柴绍的政治立场,以及身为驸马都尉的身份,在平阳公主夫妻两人中,平阳公主是占据主动的,而且还不是因为公主的身份,而是以性格、才干超出的。
历史上常见外戚夺位,比如几十年前的隋文帝杨坚,但形势大不同,如今李渊三个嫡子都已经成年,其中次子李世民军功盖世,这也使李渊能够信任柴绍。
如果有一天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全都死了,只留下一大堆未成年的皇子,柴绍肯定是在李渊必杀名单上的。
第八百四十三章 临行
明日就要启程,这一夜书房的灯几乎彻夜未熄,事实上后院的灯也一直没有熄灭,朱氏在等着,小蛮、周氏正在擦拭李善当年从山东战事就开始穿戴的那副明光铠。
其实这幅明光铠在山东战事中一直是苏定方穿戴的,直到雁门大捷李善才穿戴出战,顾集镇一战中,李善穿盔戴甲,数度端槊冲锋,这幅铠甲至少插上十几支长箭,破损颇多。
不过李善觉得这幅铠甲挺有运道的,自己去年中了那么多箭,特别是中了颉利可汗那一箭,就因为这幅明光铠才伤势不重,所以带回了长安,找了将作监修补。
“刀盒也要带?”小蛮小声问:“此次郎君是主将,应该不会亲自动手了吧?”
周氏摇头道:“听说郎君要先设伤兵营,肯定用得上的,还是带上吧。”
一直沉默的朱氏盯着闪烁的油灯,是不是转头看向书房的方向,真的要住到崔家去?
还没成亲就住到亲家去,实在不是个好主意啊。
书房里,李善用嗤笑的口吻说:“但凡出了篓子,都是他京兆杜氏的责任!”
“反正这事儿交给杜克明……某才不管他与杜淹之间的破事!”
“殿下都已经发话了……”凌敬有些头痛,谁想得到五姓七家之下的第一流望族杜氏有杜淹这种爱财如命的人物。
自从李善前年赴任代州之后,提纯后的烈酒洗涤伤口使其不溃烂的消息早就传开了,不过因为价格昂贵,所以推广不开。
但李善是准备在代州开设伤兵营的,不仅仅是受伤的将校,即使是普通士卒也是能享受这个待遇的……所以需要大量的烈酒。
李善是没地方去弄那么多烈酒的,但杜淹在长安东西两市的酒肆存放着大量的玉壶春,只要提纯就能直接派上用场。
“这事儿今日陛下是首肯的。”李善哼了声,“若是杜淹要财不要命,那就别怪某不讲情分了!”
凌敬知道当年杜淹夺走玉壶春产业一事,李善一直耿耿于怀……这次找到机会,还不狠狠敲一笔啊。
事实上,问题就是李善一文钱都不肯出,非要说玉壶春是军用,让杜淹去找少府或者民部要钱,杜淹为此被气的七窍生烟,又没胆子来找李善的麻烦,只能无能狂怒冲着倒霉的杜如晦发飙。
反正这事儿已经过了名录,都交给李世民、杜如晦,李善也懒得多管,其他事都差不多定下来了,正要各回各家,至少得稍微睡一会儿,苏定方突然开口道:“怀仁,此番北上,庄子空虚,为兄准备将母亲送到李家暂住。”
李善与凌敬对视了眼,两人都是肚子里弯弯绕绕的人物,哪里猜不到苏定方的心思。
所谓庄子空虚,无非是指裴世钜有可能出手,但这不过只是个借口而已,裴世钜要动手为子复仇也肯定是针对朱氏,发什么疯才会针对苏母?
而将苏母送到李家暂住,关键不是裴世钜而是苏母……苏定方是怕母亲那边出什么幺蛾子啊。
自从年初苏定方成亲,东宫派人送来贺礼之后,凌敬、苏定方都发现苏母与东宫有些来往……李善揉着眉心,自己救回来的这个妇人实在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看李善迟疑,还是凌敬应下,“送去也好,可后顾无忧。”
这个李家自然指的是李客师,一方面李氏是李客师的嫡亲侄女,另一方面李客师、长孙氏都是知情人。
李善叹了口气,“伯母也不过是为定方兄好……”
苏定方也不吭声,显然是打定了主意。
这时候,外间传来朱八的禀报声,“郎君,七叔来了。”
李善有些意外,明日就要启程,今晚庄子里还有好些事呢,光是空出的大量宅子能安置至今还在东山寺的人家就够忙的了,朱玮还来做什么。
朱玮开门见山道:“君昊、曲四郎、何方均入军,只有齐三郎实在放心不下,此战某率亲卫北上。”
李善还没开口,凌敬就点头赞同,苏定方也道:“去岁顾集镇一战,若非七叔,未必能坚守到援军赶至。”
李善想来想去也只能点头,“那就拜托七叔了。”
“分内之事。”朱玮不以为意,他本就是尔朱家臣。
终于散场了,李善送走三人,吹灭油灯,转入后院,母亲还在等着。
“谁知道裴弘大会不会丧心病狂……”李善劝道:“虽然裴宣机之死并非孩儿所为,但裴弘大如何肯信?”
“孩儿也不敢赌,母亲寓居崔府,与十一娘相伴……”
“好了,好了。”朱氏挥手打断,“明日就整理一下去崔府吧。”
顿了顿,朱氏担忧的看着儿子,“大郎,战事凶险……听说又是裴世钜那厮举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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