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峥嵘 - 第632节
从长安京兆启程,去陇西、关内西北部走的武功县、礼泉县入岐州,如果是去河东、河南走的是新丰、渭南入华洲渡过黄河这条路,只有去位于长安正北方向的是坊州、鄜州才会走这条路,再远一点或偏东一点也是走华洲了。
也就是这段时间李渊避暑坊州仁智宫,所以这条官道上也人来人往,两个亲卫在这儿隐藏了不短的时间了,很清楚基本上每日都会有信使往返在长安、仁智宫之间,但一般都是有马车的,用来装载奏折。
但今天这拨骑士速度极快,不仅没有马车,而且还都有备用的坐骑,显然与其他人不同。
为首的这个亲卫是范十一的堂弟范十五,李善为其取名范图,也是军中斥候出身,当年跟着范老三、范十一一同投在李家门下的。
正犹豫间,不经意被正在落下的夕阳晃了下眼,耳边似乎听到了什么,范图眯着眼偏头看去,为首的一名骑士突然坠地,身下的坐骑也已经倾倒在地上滑行。
这些信使大都不是军中出身,即使是,也算不上什么精锐,突发之下,竟然一个个都勒住缰绳止步。
这一次范图看的很清楚,道路两侧的密林中,山丘上,一支支夺命的长箭毫不留情的将骑士一个个射翻。
范图打了个冷战,自己在这儿藏了小半个月了,居然不知道沮原桥附近藏有伏兵……还好自己距离远,应该没有被对方发现。
沮原桥南侧,是连绵不绝的嵯峨山,山势陡峭,势如刀劈斧砍,但因为东侧呈扇状所以易于攀登,范图就是藏在东侧。
本就只有五六个人,一轮箭雨下来,全都坠马不知死活,本就是黄昏时分,道路上人烟稀少,范图看见十几个大汉拎着长刀而来,补刀后清理现场,搬走尸首,牵走马匹,约莫一刻钟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感觉手心全是汗,范图咽了口唾沫,低声道:“你守在这儿,若有大股兵马往坊州方向,即刻赶回庄子。”
“那你……”
“十一兄不早就说了嘛,我即刻赶回去报信。”
从东侧山坡迅速下山,范图找到准备好的坐骑,刻意绕开了那条路,绕行向华原县方向驰去,驰出去十余里路才转而向西南防线,在毛鸿宾堡取了两匹范十一早就存放的马匹,连夜赶往长安。
这一夜,仁智宫内动荡不安。
李渊在翠微殿内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在一点点回想,大郎当年的稳重和孝顺,二郎的无敌风姿与执拗,到底是怎么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模样的呢?
平心而论,李渊和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都不同,他虽然在前隋就身居高位,也曾经纵横沙场,但他并不是如刘邦、刘秀、朱元璋那样从血火中走出的至尊,这使得他有时候的思维模式不太像个皇帝,而像个族长。
如果太子不肯来,或者太子举兵谋逆,甚至杨文干也起兵了,二郎还会留他一条性命吗?
在一个月前抵达仁智宫的时候,李渊私下向李世民许诺过,若是太子谋逆,你当正位东宫,太子降为蜀王,他日若有不臣之心,遣一良将便可擒之。
但现在看来,虽然很难理解,但李渊猜测这些诡异事件中,或许也有秦王一脉的插手。
李世民也难以入眠,在与房玄龄、杜如晦等幕僚的反复讨论中,特别是得到了凌敬的“提点”后,这位秦王殿下不得不考虑一种可能,或许是封伦的手笔。
以封伦的能力,如果想制造出一场构陷太子谋反的事件,不会这么轻巧的就被戳穿,即使除却尔朱焕可能的叛变,也是漏洞百出。
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封伦是通过杜淹来举告太子谋反……秦王一脉留在长安的人并不多,但也不算少,不说其他人,黄门侍郎唐俭、中书侍郎宇文士及都在长安。
而杜淹虽然是杜如晦的叔父,但在天策府内部并不重要,更不是李世民的心腹,封伦为什么要用杜淹?
最重要的是,封伦完全没有与李世民有过任何的沟通……之前这么长的时间,封伦在动手之前完全有机会遣派信使来仁智宫。
所以,李世民开始怀疑封伦的立场。
在目前的局势中,将水搅浑,对秦王不是好事,而对于东宫来说,就未必了。
这一夜,难以入眠的人很多很多,但大都是躺在床上难以入眠,比如一脸愁容的太子李建成,比如陷入深思的裴世矩,还有唯一已经睡着而且睡得很香的李善。
只有两拨人不是躺在床上的。
一拨是连夜启程向仁智宫方向进发的杨文干、宇文颖的千余士卒。
另一拨只有一个人,是纵马狂奔的范图。
在天色微亮的时候,李建成、裴世矩已经沉沉睡去,李渊、李世民也在睡梦之中,而站在小山头上的杨文干已经远远眺望见凤凰谷了。
在这时候,被唤醒的李善打了个哈欠,笑着看向崔十一娘,“终于轮到孤上场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锐角
“确凿?”
“确凿。”范图疲惫的瘫在竹榻上,两条腿叉开,看起来极为不雅。
没办法,从黄昏时分到现在,换人不换马的一路狂奔,差不多六七个时辰,就算是精于骑射的精锐已实在承受不住。
一个月前,李善是从午时启程,抵达日月潭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了,可想而知范图的疲惫,两条腿内侧估计都是血淋淋的了。
“吃几口。”赵大端着一碗粥过来,“天都还没亮,现在只有这个,炊房那边正在做。”
范图就着碗沿吞咽了几大口,才补充道:“不敢探查兵力多寡,但只看到的,约莫数十人。”
李善点点头,虽然沮原桥就在嵯峨山侧,但埋伏的兵力不会太多,否则一方面调兵容易引起警惕,另一方面范图也不可能一点都没发现。
李善深吸了口气,“范十一那边消息回来了吗?”
“还没有。”
范图赶回日月潭后,还没等李善接到消息,范十一已经亲自去探听消息了,自两日前,范十一就将人手撒了出去,盯着各处。
截杀信使,无非就是要在短时间内截断京兆与仁智宫之间的联络,换句话说,对方需要短时间内长安不能做出准确的反应……而停留在京兆的上番府兵,不得诏令,不得入长安,也不能擅离京兆。
李善早早就安排人手盯着长安了,现在天色微凉,长安即将开城门,如果是东宫或者裴世矩掺和进去,那就不可能没有妄动。
“阿郎。”
门外传来朱八的声音,李善推开门大步走出去,刘黑儿、王君昊、曲四郎、周二郎均准备妥当,除了尚在领军的张仲坚,如今还在仁智宫的齐老三、侯洪涛外,李善麾下的将校都已经汇集。
远处的大门外,数十亲卫按刀肃立如山,大量的军械、弓弩、铠甲正被青壮如水流一般源源不断是运至村口处。
“阿郎。”刘黑儿声音略为低沉,“军械、战马、干粮都已经备齐,随时可以启程。”
李善露出个满意的笑容,笑道:“此番要借重阿黑之勇。”
顿了顿,李善朗声道:“此战由刘黑儿总领全军,任何人不得抗命!”
“是。”
“是。”
“前有赵国公苏定方,后有广陵郡公张仲坚,此二人均有名将之姿。”李善盯着刘黑儿,“孤做《马说》,自草莽间数度拔起名将,勿让孤失望。”
刘黑儿拜倒在地,声音洪亮,“必不负阿郎所托!”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范十一疾步而来,附耳低声说了几句,李善微微点头,“准备启程。”
如果说之前一切的揣测都建立在李善对原本历史的认知混杂了这一世的隐秘信息的话,那现在他已经确定是齐王动的手了。
不可能是东宫,裴世矩不敢,太子更不敢,他们也没有这个实力,杨文干手上那点兵力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攻破仁智宫,截杀信使是无用功。
也不可能是秦王,如果李世民要做这种事,不可能不告知自己……特别是在自己回京的情况下,李善想不到还有谁比自己更合适掌控长安。
所以,只能是齐王李元吉。
而范十一带来的消息也证明了这一点,不管是东宫还是裴世矩、封伦几处都没什么动静。
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李善回头看见母亲朱氏出现在院门处,身边是被张氏扶着的崔十一娘。
“母亲,孩儿必能归来。”李善拜倒在地,“但请母亲携十一娘等暂避东山寺。”
“好。”朱氏叹了口气,这些天她反复的思索,反复的盘问,虽然还不知道具体的细节,但却听出了个意思,儿子的选择,很大程度在于尔朱焕。
“父亲曾言,郎君非寻常人杰,胸有英雄气。”崔十一娘挣脱开略有些紧张的张氏的手,上前几步,“妾身会照料家中,请郎君勿忧身后。”
“孤此生有幸,家有贤妻。”李善握住崔十一娘的双手,“放心吧,早有预备,不出所料,必能全胜归来。”
片刻后,心中担忧的朱氏,面带笑容的崔十一娘与还有些懵懂的张氏站在门口处,看着英姿勃发的李善翻身上马,一声清喝,催马在这个微凉的清晨驱马而去。
村口处,随着刘黑儿、王君昊的高声指挥,数以百计的战马从左右两个通道缓缓驶出,慢慢加速,如同一道洪流,卷卷向北而去。
朱氏虽然性情刚烈,但在具体事务上并不擅长,崔十一娘不顾自己还怀孕,快刀斩乱麻的指挥人手将必需品运送上山,东山寺那边早就准备好了。
朱玮组织起数十个青壮,其中大部分都是跟着李善上过战场的老兵,加上李善留下的十几个亲卫,一起把守东山寺。
“怀仁与你商量过?”安顿下来的张氏扯着女儿坐下,低声问:“阿郎不会有危险吧?”
这个阿郎自然指的是张氏的丈夫,如今还在仁智宫的崔信。
“母亲放心。”崔十一娘虽然也有些担心,但也无可奈何,丈夫虽然选择提前遁走,但却在最关键最危险的时候赶赴仁智宫,这让她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更何况,郎君早在启程去仁智宫之前,让自己两次回家,暗示父亲不要随驾……之后郎君回庄,还想带着父亲一起回来,可惜都没有成功。
东山寺经过李善几年的经营,如今早就不是佛寺的模样了,除了南阳公主那一片之后,更像一个据点而不是一个寺庙。
最重要的当然是东山寺的密仓,歇息了片刻后崔十一娘正准备去看看,外面传来的急促的脚步声。
“七叔?”
赶来的朱玮脸色难看的很,低声道:“是赵四的妹婿。”
崔十一娘眉头微挑,“就是那个姓何的?”
“苑君璋的妹婿何流的三弟,娶了赵四的妹妹。”朱玮解释道:“何流去岁随阿郎出征,如今还在灵州军中,此人又与张仲坚有旧,所以一直住在庄子里,苑君璋迁居长安之后,他还在庄内,刚才以去东山酒楼为由外出。”
“有人盯着?”
“有。”
“应该就是他了。”崔十一娘冷笑道:“不用管他,此次与那边无关,等郎君回来再说。”
“好。”
等朱玮离开之后,张氏用崭新的目光打量着自己这个女儿,似乎女儿在出嫁之后,如同一块石头洗去了外壳,露出了温润的玉质,也露出了锋利的锐角。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一动不如一静
早在两个多月前,裴淑英那么巧在东山寺堵住了朱氏、崔十一娘,李善就知道裴世矩在庄子里埋了眼线,虽然这无关大局,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李善察觉到齐王可能的谋算,才开始暗中调查。
原住民是不太可能被收买的,山东来人也不太可能,所以调查的重点放在了代州以及侯晨、侯洪涛这两批人身上。
侯晨这波人,虽然有的进了李善的亲卫队,有的随张仲坚仔灵州军,还有很多以经商为生,但大都一体,侯晨没发现什么异样。
而河东北地这波人,来源就复杂多了,有代县势族子弟如贺娄兴舒,不过人数不多,有被李善施恩的代州、朔州、云州百姓,这些人都受曲四郎管辖,相对来说忠诚度比较高,但跟着张仲坚来投的那些苑君璋旧部就不一定了。
朱玮提到的这个人早就被列为最有嫌疑的名单中,暗中一直有人盯着,平日此人的确是在东山酒楼做工,但今日出门这么早,显然是违背常理的。
两个时辰后,皇城门下省内。
裴世矩缓缓放下手中的奏报,起身踱步出了屋子,“茂约,老夫身子不适……”
“近日炎热难当,裴公尽管安歇,保重身子。”唐俭恭敬的如此说,他的父亲唐邕是北齐重臣,与将裴世矩抚养成人的裴让之是旧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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