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 第一氏族 第47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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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人般的目光落在高福瑞身上,宋治眼神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
    陇右战事不如预期中顺利,劳民伤财让方经国战的皇朝雪上加霜,已是让他烦躁不已。为了迅速底定陇右战事,他不得不派遣大量帝室、寒门王极境过去。
    这看似只是一个寻常应对,但实际上并非没有危险。
    这么多帝室、寒门高手离开京畿之地,远赴陇右战场,若是世家强者趁机发难进逼皇宫,他又如何应付?
    要知道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自东汉末年以来,士族门阀分裂天下倾覆皇朝,直至前朝因为世家利用各路反贼颠覆朝廷,世家大族就一直是皇权的眼中钉肉中刺,也是皇权的最大威胁!
    眼下寒门如日中天,世家处境微妙已到了悬崖边上,说他们一定不会奋起一搏,打死宋治也不信!
    别的姑且不言,要是赵氏在燕平高手力量空虚的时候,纠集世家带头发难,就是宋治怎么都不得不防的实际威胁!
    为了防止大齐皇朝重蹈东汉、前朝的覆辙,被世家大族分裂江山、倾覆社稷,宋治这才在魏氏第一个冒头后,立即决定给予雷霆一击!
    他必须将这种苗头扼杀在摇篮之中,宣示大齐的强悍稳固,表现他皇权的无可匹敌,姑息只会养奸,极可能让大齐皇朝进入末世!
    要不是国战后封赏大体合理,眼下世家们还算温顺,对大多数世家们的弱者心理有所洞悉,赵宁等赵氏族人这些时日又分外安分,宋治怎敢决定让大量帝室、寒门王极境离开燕平?
    他可没有元木真那般威压整个天下的天人境修为。
    他连王极境后期都还未突破!
    现在可好,陇右战事还未平定,河北州县又开始动-乱,好不容易解决外患的宋治,又得为内忧焦头烂额。
    这让自国战以来,一直夙兴夜寐的宋治,怎能不怒?
    陈询只提了五个县的乱事,但宋治却知道,河北、中原的乱事加在一起,已经达到了可怕的十几件!
    凭着帝王的敏锐,宋治察觉到这是一股正在酝酿的风暴,一个应对不好,风暴就会肆虐各地,成为他的心腹之患!
    国战大齐虽然打赢了,但国战期间大齐内部就有各种矛盾,之前没有精力与机会解决,现在也不见消停。
    江南各地节度使为了筹措粮饷,手段多有暴虐之处,还闹出过民变,他们与地方大族大户的关系可不和睦。
    而世家与寒门的互相倾轧,从来不曾停歇,只是没有失控而已。
    节度使拥有地方军政大权,无异于一方诸侯,国战时期不得不倚重他们死战守地,如今国战结束了,若不及时收拢藩镇权柄,这就是祸乱之源。
    自古以来,加强中央集权、加强皇权,讲究的是强干弱枝。作为皇帝手中刀剑的皇朝大军,掌控天下令万民畏服的利器,岂能掌握在各个节度使手里?
    眼下的大齐,亟需安定整顿,哪里容得下又一场混乱风暴?
    若真再有一场大风暴,皇朝的根基就会不稳,大齐的天下将再度风雨飘摇!
    “参知政事说得好,不愧是朕的肱骨之臣,当真是能够为君分忧。”
    宋治勉力压抑着心头怒火,但眉宇间的杀气却依旧冷冽,“朕倒想问问,四月五月发生的事,为何直到现在才呈奏给朕?
    “在这之前,你们都干什么去了?身为皇朝重臣,难道不知这些事情的重要性?欺君罔上,该当何罪?!”
    最后八个字犹如惊雷,在大殿中的每个大臣心头炸开,回响不绝威压如海。
    高福瑞没想到宋治的怒火如此之大,当下便骇得胆敢欲裂,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别人感觉或许会轻些,但他不一样。
    他是参知政事不说,这些事情之前一直没有上报宋治,也是他利用个人权威强压下的!
    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在陈询就是个应声虫,他跟赵玉洁主持皇朝政事,而如今赵玉洁又不在燕平的情况下,州县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治起罪来他首当其冲!
    高福瑞比谁都清楚,州县的这些百姓之所以会一点就着,不顾一切犯上作乱,十有八九是因为官府克扣了赈灾粮,心中早就蓄积了对官府的滔天怨气。
    而下面的官员敢这么肆无忌惮行事,当然是打通了上面的关隘,作为这些“关隘”的最顶端,高福瑞个人获利之丰厚,常人难以想象。
    事情一旦败露,高福瑞必然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就更不必说,这些事情里面,还有打压世家的情由。
    在此之前,高福瑞一直想要通过个人权势,让州县高手捕杀作乱者,杀鸡儆猴平息事态,而后再轻描淡写禀报给宋治,这样他就没什么罪责。
    可没想到的是,乱事一件接一件,他终于还是捂不住了,只能由着陈询在朝堂上捅出来。
    他更加不会想到的是,其实宋治一早就通过飞鱼卫,知道了州县的各个乱事。
    宋治敢于让赵玉洁主事内阁,自己装病不处理具体政务,怎么可能不防范人心不防范自己真的被架空?飞鱼卫作为他的耳目,就是他的核心依仗之一。
    之前隐忍不发,一方面宋治是觉得那都是小事,相信高福瑞能解决;另一方面他现在不处理具体政务,姿态做出来了就得做足,不能轻易半途而为。
    让他始料未及的是,短短两个月,事情就有失控倾向!
    而今,他不得不走出宫城来到皇城,亲自处理这些麻烦事。
    这是国战结尾时,因为河北义军的忠君报国,最后一战轻松击败北胡,宋治生起豪情壮志,自认为是古今罕见明君后,第一次感受到挫败。
    “陛下恕罪,臣下罪该万死!”
    高福瑞连忙磕头认罪,“臣下原以为能为君分忧,解决这些小事,不想叨扰陛下养病,不曾想河北这些地方,被北胡统治了几年,人心变得暴虐,没了忠义之念,竟敢连续作乱!
    “这都是臣下的罪过,臣下痛彻心扉,只希望陛下稍息雷霆之怒,不要为这些暴民伤了龙体!”
    宋治眼角抽搐,半响无言,末了不无神伤的坐回皇座。
    赵宁看着宋治跟高福瑞这对君臣,或忧虑心累或惊慌无度,心境就像是一汪波澜不兴的湖水,平静安宁。
    作为十几个县邑动-乱的幕后主使,一手将对方送到火上烤的始作俑者,赵宁眼下并不如何高兴得意,甚至谈得上是无悲无喜。
    这还只是开头而已,实在算不上什么。
    第五二七章 闻风而动(2)
    国战前,宋治一手挑起文武之争,借赵宁的手让刘氏、庞氏等世家或根基折损或元气大伤,彼时赵宁是借势而为,同时也是宋治手里的棋子。
    而后宋治靠着历代先帝遗泽,将寒门势力发展壮大,用寒门与世家争斗来打压世家加强皇权,将徐明朗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让对方被卖了还给他数钱。
    之后无论是建立推事院,还是发掘出赵玉洁,亦或以地主大户兼并土地,造成无数流民的现实成立防御使、团练使新军,彻底断绝将门根基,自己隐居幕后不担主要因果的举止,都称得上是天人手笔。
    彼时的宋治,虽没有秦皇汉武的功绩,但也堪称雄才大略。
    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棋盘,所有人都是他的玩物。
    那时候的赵宁跟对方没有可比性。
    如果没有之前那场国战,宋治的所有谋划,都会有条不紊的实现,手握大势的他,没有任何世家、人物能够抗衡。
    赵氏也得接受皇后被废、军权被夺的命运,渐渐沦为普通大族乃至消失于史书中,亦或是被冠以谋反的罪名,顷刻间举族覆灭。
    正是因为有这场国战,有重生而来的巨大优势,赵宁才能扭亏为盈、转败为胜,让赵氏从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成为如今手握河东军、称霸一方的诸侯。
    他才能羽翼丰满,有一品楼、长河船行可用,事事都能料敌于先,立下大功建立无上威望,拥有非凡影响力,并成为在黑幕背后搅动风云的伟岸存在。
    现如今,一切才会不同。
    平心而论,赵宁不是什么才高八斗的人物,除了修行天赋高些,在谋略算计上估计还比不得魏无羡,他能布下眼前这样的局,靠得无非是三点。
    其一,先知先觉,早做准备;其二,认清形势,因势利导,借力而为;其三,有黄远岱、周鞅这样的人全力辅佐。
    靠着这些,国战时期有大齐对北胡的攻守易行,国战之后,亦有赵氏对帝室、赵宁对宋治的攻守变换!
    现如今的宋治,自认为能够洞悉一切,但在赵宁看来,对方却是身在空中楼阁,自以为俯瞰八方无所不能,殊不知稍有不慎就会跌落虚空,性命堪虞。
    此时此刻,赵宁一如既往的置身事外,古井无波的看宋治与高福瑞等人表演。
    他知道,宋治跟高福瑞马上就要开始展现演技。
    果不其然,宋治黯然神伤的坐回皇座后,就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连连叹气,不无委屈的看着群臣道:
    “朕自即位以来,自问勤于政事,不曾有片刻懈怠,平日里厉行节俭,不曾有出格的奢华享受,多年过去,未曾兴建一宫一殿,就是不想耗费民力。
    “可前有北胡南侵,家国蒙难,百姓受苦,后有魏氏割据造反,祸乱一方,扰乱社稷,今又有百姓杀官抢粮,占据县城不服教化,问题到底出在何处?
    “朕当真是昏君不成?朕应该如何治国?
    “朕是不是要下罪己诏?”
    不同的君王性情、想法不同,言行也会有很多差别。
    有的铁血刚硬,乾纲独断,容不得任何人忤逆,一言为天下法;有的仁厚宽恕,被大臣喷一脸唾沫不发怒,连普通艺伎宫人也会怜悯,凡事都有商有量。
    宋治向来以宽厚示人,常常用自省自责的方式,来博取群臣的认可、赞赏与羞愧,让对方甘愿为之卖命。
    毕竟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皇帝都神伤自责了,身为臣子要是还不知道效命自省,难道是要逼得皇帝抄你的家灭你的族,才肯幡然醒悟?
    他这番话一出,满殿大臣连忙起身离座,惶恐的拜倒于殿中,大胜口呼陛下圣明仁德,天下有事都是他们这些臣子的过错,请陛下万勿妄自菲薄。
    高福瑞泪流满面的悲泣道:“天下何人不知陛下英明仁慈?若非陛下雄才大略,何以能让大齐赢得国战?
    “只是自古人心不足蛇吞象,万民中总有些德行不修、不忠不孝的,历朝历代都没少过暴民乱贼。臣等这就处理刁民作乱,事若不成,甘愿提头来见!”
    众臣皆道:“若不能为君分忧,甘愿提头来见。”
    宋治见群臣的态度符合预期,这便用一种强忍悲痛的神色道:
    “各地乱民生事,十有八九都会开仓抢粮,可见他们必是饥肠辘辘,而朝廷发下的赈灾粮并无不足。由此观之,州县官吏多有贪墨粮食、损公肥私者!
    “此等社稷蛀虫不除,大齐如何安存?”
    高福瑞心里咯噔一声。
    皇帝并非不知道各地乱象的底细!
    他知道此事已经无法善了,遂把心一横,鼓起勇气以退为进:
    “臣忝为参知政事,却不能办好赈灾的差事,不能监察天下官吏,实在是罪莫大焉,臣愿革职以谢天下!”
    众臣皆表示愿意领受处罚。
    在高福瑞看来,革职以谢天下,已经是最大的处罚。
    毕竟对他这种皇朝大员来说,肯放弃奋斗了半生得来的高位权势,已是怎么都对得起州县饿死病死的成百上千百姓了。
    ——平民百姓不过是他放牧的羊而已,他们的性命,难道还比得上他的这个皇朝肱骨的官位?
    本朝最近几十年是太平盛世,纵然官员失职办砸了差事,害了百姓,多半也只是停职、降职,大多不过是认错道歉而已。
    但凡稍微有门路有背景的官员,停职、降职也都是暂时的,用来平息民愤罢了,事后都会悄无声息官复原职,继续手握大权荣华富贵。
    他一介参知政事,愿意革职以谢天下,做回普通人,那是多大的处罚力度了?
    宋治正了正神色,恢复了帝王威严:“尔等有认错之心,可见没有丢了职责操守,朕心甚慰。然而各地生乱,若不明正典刑,不足以平息民愤。
    “传朕敕令:宰相陈询,统领百官不力,致使州县贪墨之事不绝,降爵三等,罚俸两年;参知政事高福瑞,不能协理朝政,降为黄门侍郎,罚俸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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